因为头胎是个女儿,我妈在坐月子时受了不少气。她连恶露都没排干净,就被奶奶赶着去了地里干活,据奶奶的话说,生不出男丁的母鸡没资格享福。
我妈塞着月经布扛着锄头下地,汗水和眼泪一起掉进田里。她也由此落下了腰痛的老毛病,一到潮湿的天便只能卧床。
等我长大了一点,她便把气撒在我身上。
因为一点小事不让我吃饭都不算什么,她会在寒露最重的晚上把我赶到院子里跪着,再用一盆冷水从我头顶上浇下。等我跪了半宿冻到失去知觉后,她才会睡眼惺忪地出来,像提大米袋子一样踢我一脚,让我滚进去睡觉。
她还会骂我是个死哑巴,骂我怎么没死在她肚子里,非要出来祸害她。
所以不管我爸妈对我打还是骂,我甚至连一点反抗的声音都发不出,我只能用手掌、凳脚落在我皮肉上的声音来代替呼痛,希望能引起他们的同情心停下施暴。
可惜它们从不奏效。
他们似乎默认了不叫痛就是还能承受得住,换句话说,是只要我没被打死就是还能承受得住。
这种日子持续到了我弟弟出生那一年。
我在爸妈脸上看见了从未看见过的笑容,那是发自真心的、从未分给我半分的幸福和喜悦。他们抱着那个小小的、白胖的小婴儿,好像可以倾注给他全部的爱。
我也因此沾了点光少挨了些打。
因为打我的声音会吵到弟弟睡觉。
我一度以为,我全部的价值就是给爸爸妈妈领来了这个金贵的弟弟,直到我到镇上的中学念书。
念中学是义务教育,就算我爸妈再怎么不情愿花钱让我去读书,但也不敢逆了村支书的意思。
那是个很小的学校,我们年级只有一个班,一个班里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个人。
我们有一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老师,听说她是从城里来支教的。
老师在讲课的时候偶尔会给我们描述城里的生活,她说城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“梦想”,还说我们每个人都是“平等”的,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。
我听得懵懵懂懂,下课之后第一次大着胆子找她。
我把本子推给她,那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那我可以有梦想吗?我和弟弟也是平等的吗?”
她低头看着我胳膊上青紫的伤痕,心疼地把我抱进怀里点点头。
那是我小时候得到过的为数不多的拥抱,真的很温暖。
后来我下定决心要和她一样到城里去,因为在那里我可以追逐我的梦想,我也可以拥有被平等对待的权利。
我没上高中,因为我们县里没有针对像我这样的哑巴开设课程的高中。
考完试的那一天晚上,我在院子里坐了一夜。最后我把我翻烂的书本全部整齐码好放在床边,拿上了这些年来攒的一点钱,天还没亮就踏上了去城里的路。
后来我靠自己打工攒下了钱,成人自考上了本科,大学毕业后顺利在城市里落了脚。